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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企业的两套数据 相差两倍以上

作为一座县级市的武安，辖内有18家民营钢铁厂，在河北素有“钢铁重镇”之称。在这里，聚集文丰钢铁、普阳钢铁、兴华钢铁等一批钢铁民企。据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统计，2009年武安市粗钢产量约1700万吨，据测算占河北省总产量的13%。

在河北钢铁产量造假的质疑四起时，武安钢铁企业已经在9月短暂的拉闸限电后全面恢复了生产。
11月11日，在一位当地大型钢企中层领导简陋的办公室里，当网易财经问及9月数据是否有经过修改时，对方笑而不答。

对于10月份的粗钢产量，他说，企业这个月粗钢产量是约30万吨，并特意强调“这是真实数据”。但他也不知道给统计局上报的数据该是多少。

第二天早晨，这家企业的总经理却告诉网易财经，10月粗钢产量约10万吨。这应该是他们上报统计局的数字。

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总经理最后在电话中坦承：“我们9月份的粗钢产量，是市统计局修改好报到省里的。”
   
34万吨粗钢生产75万吨钢材 与正常比值差两倍

新武安钢铁集团是由12家民营钢铁企业于2006年联合出资成立，成立初衷是为了避免各企业因产能过低遭到淘汰。因此虽统一核算发布钢产量，但各企业依然是产销独立，财物分开。据网易财经从中钢协内部获得的数据显示，这家在武安市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集团，在9月份该集团粗钢产量34.55万吨，钢材产量达到75.56万吨。

按照分析师的测算，历年河北9月粗钢与钢材产量的比值通常在0.9～1.1之间。而新武安这一比例仅为0.45。

对于这个松散联邦的粗钢产量与钢材产量的严重不匹配，并没有人给予回应。不过，具体到一家有类似情况的钢厂，钢厂负责人被问及此事时，立即紧张起来：“为什么钢和材数量不匹配……因为我们9月份还有点库存。”至于库存多少，他表示不方便回答。

另一组数据也很值得关注。用电量是钢铁生产情况最直接的反映数据。据武安文丰钢铁9、10月月度用电报表显示，该厂9月1日～30日用电2025万度，10月整月用电已经达到8420万度。
据全国工商联冶金业联合会秘书长、原冶金部生产司司长刘勇昌介绍，一般来说，我国吨钢综合能耗平均为620千克标准煤（2009年），并且近年变化不大。按照上述标准，以文丰钢铁9月各项数据为例，9月生产粗钢3.5万吨，但用电量仅显示为2025万度。这就意味着文丰钢铁9月吨钢能耗仅为193千克标煤，大大低于620千克标准煤的吨钢能耗。

“如果高于620就是能耗过高，太低就很可能是数据有问题。”刘勇昌说。
   
中钢协称“有常识者便知其中不合理”

河北省工信厅数据显示，9月河北省生产粗钢836.5万吨，增长-34.8%；同期生产钢材1202万吨，增长-14.7%。

河北省政府对于全省钢和材的产量不匹配，有一番自己的解释。河北省工信厅办公室主任李玉民表示，企业生产钢材既可以用自产库存的粗钢，也可以从外采购，更可以废钢重新利用。

不过，国金证券分析师王招华认为，最近连续几个月河北的钢、材产量比都异常，这已经不能用外地调坯轧材、消耗库存来解释。何况河北调坯轧材的量很少，钢坯是中间品，库存一般安放的时间也很短，因此上述理由并不合理。 10月27日，国金证券分析师王招华对上述数据的一个分析报告引起了钢铁业界的关注。报告认为，基于两点理由，河北粗钢产量可能再度瞒报。 这两点理由是，中钢协公布的河北会员钢企9月粗钢产量为830.4万吨，而河北全省粗钢产量为836.5万吨，意味着除中钢协会员以外的60多家企业总共才生产了6万吨，平均每家仅生产0.1万吨，王自己调研的情况却是大部分“钢厂并未大面积关停”。第二个理由是9月河北粗钢与钢材的产量之比为0.7，历史上的9月这一比值通常在0.9～1.1之间。 “粗钢是钢材生产的原材料，也就是说，9月份，河北用836.5万吨原料制造了1202万吨成品。因此，该月河北粗钢产量数据很有可能被低报了。”王招华认为。

中钢协常务副会长罗冰生认为，这些数据可能遭遇了人为干扰，即为了完成节能减排指标而瞒报粗钢产量。“有常识者便知其中不合理，我们已密切关注数据是否被人为干扰，并已经向相关政府部门指出该现象”。他补充。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中钢协名誉会长吴溪淳就曾在一次行业内部会议上直指河北省“做假账”。这位钢铁行业的老专家根据当时的情况说到，800万吨粗钢，却生产出了1400万吨钢材，这样看来河北的钢铁企业应该是全世界最赚钱的钢厂。

“数据都是企业一家一家报上来的，我们肯定不存在人为操作。”11月12日，河北省统计局主管钢铁行业数据的工业统计处处长李敏回应。
   
企业维护生存，需要数据造假

限电限产使企业损失过亿

9月3日—23日，是河北省对武安钢铁企业进行拉闸限电的期限。

在武安，“限电限产”这个词语已经深入了当地民众生活，谁都能说出一大堆自己的看法。“武安要是没有钢铁，经济就完了。但前段时间上面的检查组盯得紧呢。”出租车师傅老吴这样说。

文丰钢铁是一家总资产84亿元的合资企业，年产钢350万吨、材335万吨。11月11日，公司相关负责人向网易财经表示，因为9月份要响应省里的节能减排政策，要执行拉闸限电、钢厂限产的策略，公司9月份直接亏损8000万元，“原计划是盈利1个亿的”。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钢厂负责人有些无奈地说，“我的厂子9月份高炉关停，10月份花了一个星期才让高炉恢复正常。业内人应该都知道，高炉关停再重新点火不仅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也容易造成工伤事故。”

对于限电限产政策的影响，这个负责人并不愿意多谈，只是连连摇头称“没办法”，他透露，经过这么一折腾，9月和10月两个月净亏约1个亿。

现在，从他的办公室抬眼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冒着热气的冷却塔。即使现在正常生产已经开始，也不能抚平他对将来未知政策的焦虑，“说不定哪天又开始拉闸限电限产了”。
 
武安钢厂已经恢复生产
 
造假是维护企业和政府利益的选择

9月份，前往河北调查采访的诸多媒体指出，出于关停成本的考虑，很多钢厂实际并没有按上述要求严格停产限产。于是，便引发了“为了完成减排任务低报粗钢产量”的质疑。

以武安为例，完全是一家“钢铁经济”的县级市。这些民营钢铁企业是武安的纳税大户，也是政府主要财政收入来源。据了解，武安市近几年钢铁业产值比例均在工业总产值85%以上，缴税占武安市税收总额的70%以上。

即使如此，当地政府也表示有决心推行限电限产。当被问及限电限产的政策影响时，武安市统计局企业科人士连声说到，“今年节能减排形势很乐观”，其他便不再愿意多谈。按照计划，武安市今年万元工业增加值能耗将降至4.31吨标准煤，同比下降10%。

至于当地钢铁企业负责人，则表现出谨慎的态度，一再表示不愿意多谈，“谈多了政府就会来找麻烦”。
   
10月份产量，到底是增多还是降低

短暂的红灯过后，武安钢铁企业的复产绿灯已于10月开启。

 新金钢铁有限公司所在的同安路北，又是一片忙碌的景象。5个高炉已经开了4个，剩下的一个，“不达新标，要卖掉”。厂里的一个师傅说。

同样，河北文丰钢铁厂内，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工人们已经纷纷涌向厂区，“三个炉子全都开了，有活儿干”。这两家都是拥有员工超过6000名的当地纳税大户。

看上去已经欣欣向荣的钢铁企业，给当地统计局进行钢铁数量统计时，带来了空前的压力。武安统计局以“领导尚未审核”为由拒绝记者查阅10月份钢铁数据，仅表示产量“比9月份多一些”。

不过，《燕赵都市报》11月10日的报道称，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统计显示，10月份河北粗钢产量比9月再度萎缩。

在恢复生产之后，河北省钢铁量出现再次萎缩。这是一件值得让人深思的结果。
 
一切源于政府重拳出击节能减排

“完不成减排任务，乌纱帽不保”

据21世纪经济报道的报道，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一位统计人士称，武安之所以被要求集体停产，是因为包括武安在内的邯郸地区在整个河北省的节能指标执行最差。“河北省减排压力最大，不完成任务，地方官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十一五”节能减排目标是20%，而过去四年节能减排任务只完成了14.38%，特别是今年上半年，不但没降反而上升了0.09%。这意味着，今年下半年单位GDP能耗需再下降5.29%，才能达到预期目标，节能减排任务之重、时间之紧，不言而喻。

河北作为我国钢铁第一大省，钢铁又是节能减排和淘汰落后的头号目标，在此次节能减排中自然首当其冲。所以，在节能减排的大形势下，河北省迅速做出了对政策最为强烈的响应——拉闸限电，钢厂限产。
 
限电限产使河北进节能减排绿色榜单

“今年节能减排的压力大，粗钢产量当然要降低。” 河北省工信厅办公室主任李玉民说。 9月3日开始，河北省地方政府陆续对辖区内钢铁、焦化等高耗能高污染行业下达了限产限电的通知。其中，武安要求辖区内18家钢企全部停产约20天。唐山要求区内钢厂限产46.5%，合计月度产量控制在356万吨，全年产量控制在6750万吨。承德则要求到年底粗钢产量控制在58万吨以内，产量释放比例被限制在30%左右。

据了解，此次拉闸限电，效果显著。在国家发改委11月9日发布各地前9月节能目标完成情况表中，河北为三级预警，即“节能进展基本顺利”，20天的限电限产帮助河北进入了绿色榜单。
   
减排还会继续，造假是否依然持续

河北省政府在备受各方关注之后，又推出一份名为《2010年计划控制完成钢产量》的表中，唐山迁安的30家钢企被下达了9～12月各月的产量控制指标。其中，指标最多的唐钢被限定每月可以生产粗钢100万吨，全年生产1325万吨。 武安的四季度用电方案也发到了各企业手中。其中，河北文丰四季度的限电率为13%，普阳钢铁限电率为29.24%，东山钢铁限电率为32.69%，新金钢铁限电率为38.44%。 “如果明年继续限电限产，肯定会有一大批企业倒闭。”一位民营钢厂人士无不担心地说。

武安市发改局主管能源和环境官员却摇摇头一脸茫然的表示，自己也摸不清明年的政策力度，“明年再说吧”。

那么明年，钢铁企业是不是还会出现一边喊节能减排一手进行数据造假呢？现在尚不能知晓，不过此种担忧或会一直存在。